01
晚饭间，大壮向全家宣布了他要开中式快餐店的消息。
李桂芳刚听个开头，筷子啪地一放：“我不同意！”
大壮兴致被打断，满脸不悦：“你没听完就反对，我从小到大你都这样，我妈宝的帽子摘不下来你知不知道？”
李桂芳问他：“你知不知道疫情后倒了多少馆子？一条街，10家餐馆，8家贴着门面转让。人家甩都甩不掉的，你还以为是香馍馍呢！”
大壮争辩：“那是去年嘛，现在全国经济都在复苏，没你想得那么糟……“
李桂芳口水直飚：“我和你爸开超市这么多年，吃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。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，我看你就是……”
李桂芳转头狠狠剜了小娟一眼，眼神无比清晰地说出下半句话——娶了媳妇忘了娘。
小娟吃着饭一脸波澜不惊，母子俩的交锋溅迸出的火星，没有蹦到她身上半分。
大壮倒越发刚：“这店我开定了，今天不是来跟你商量的，是来宣布这个事情的。你同不同意都……”
下半句戛然而止，大壮突然变乖低头扒饭。
李桂芬大脚拇指都能想到，八成是小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的脚。
因为于此同时，大壮爹也在桌下踢她的脚。
饭桌归于平静，气氛暗流浮动。
02
一股悲凉，从李桂芳的脚底板升起，一直凉到他的手指尖渗进心窝窝里。自打认识了媳妇，儿子再不像以前那样听自己的了。
其实聪明如李桂芳，怎么会不知道婆媳相处的道理，抖音里天天在讲这些道理。
可是知道和做到往往是两个概念。更何况她一直也瞧不上小娟。
小娟是本市下县的姑娘，眉眼身材和她的家境一样普通平板，还是个单身家庭，打小跟着妈生活。奈何大壮就是看上她，用年轻人的话，爱得不要不要的。
打大壮初中起，李桂芳就暗暗想象自己未来儿媳妇的样子，至少也应该是个洋气靓丽的都市白领。小娟的外形在她心里一直没太过关。
天下的妈都一个样，自己儿子再锉，都是应该仙女来配。
小娟挺要强一姑娘。家境学历一般，可一毕业就自己开店创业，虽然后来关闭了。
最后进入一家公司干销售，不靠颜值不靠关系，就靠一股子拼劲儿，每季都是销售冠军，婚前还有套自己贷款的小房子。
对她和大壮爹态度还是很好，恭敬，谦和，彬彬有礼，挑不出一点毛病。
尤其是大壮跟她好了后，不打游戏也不跟狐朋狗友撸串喝酒，积极上进像换了个人。
大家伙都说大壮有福气，妈爽利，找个媳妇也能干。李桂芳心里也在慢慢接受她，可是总觉得差点意思。
周末，大壮带小娟家庭聚会，小娟每次客气礼貌地叫一声阿姨，就规矩端庄地坐着，目不斜视。
李桂芳见过一些老姐妹儿的儿媳或准儿媳，嘴那叫一个甜，看电视时总是主动亲亲热热挨着婆婆，出门时挽着婆婆。
有次一家子出门逛商场，李桂芳给大壮买了件夹克，大壮给她和小娟各挑了一个镯子。小娟也在柜台挑了件中老年款的羊绒衫，却是给她妈妈买的。
他们谈恋爱快两年，小娟从来没送过礼物给自己。打那儿起李桂芳一看到羊毛衫就不是滋味儿。
李桂芳见过老姐妹儿的媳妇经常送礼物给她们，瘦脸器，玫瑰精油什么的。倒也不贵重，但是一说起是媳妇送的，显摆起来又新鲜又有面子。
大壮爹揶揄她：“人家性格就这样，实在，不搞花架子，小娟自己也节省呀！况且，你不是也没送人家礼物吗？你别总拿脸色给人家看。”
李桂芳就觉得，小娟在她跟前架子端得这么足，实在没有和自身条件相匹配的自知之明。
儿子愈发对她言听计从。李桂芳想起这些，心里酸不拉几的。
像刚才，婆婆给小两口创业提点意见，儿子不同意，做媳妇的至少该打打圆场。小娟就那么一声不吭地，看你老公和婆婆干仗你很高兴地对吧。
03
李桂芳吃瘪，心中暗暗发誓不管他俩。没过两天，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到他们的那个店里去看。
一去看，更傻眼了。
这门店不临街，不当道。不远处虽有一座中学，附近鲜少有学生从这里经过，半天不见一个人影，生意怎么做呀？
诚然，位置好价格贵。可再贱的门面也是要钱的呀。
李桂芳强忍胃痛，躲在远处悄悄看观察了两天。
现实的确证实了她的猜想，一个下午就两三个外卖员过来拿订单。就这点不是喝西北风吗？
李桂芳一肚子火——城乡结合部的土丫头，心比天高，想学人家做大老板，钱是这么好赚的，梦呢！
李桂芳准备找大壮好好说道。腿刚迈出去，又缩了回来。电话拿起来，又放下了。
这两年的经验告诉她，她要是去说了，儿子非但不听话，还得吵一架。
李桂芳只能窝囊地钻回自己的小超市。小超市同时经营两桌麻将桌，李桂芳陪客人打牌，心中烦闷，手气也不好，一边打一边输，一边输一边叨叨。
李桂芳有个闺蜜叫高姐。来打牌听她的絮叨，宽慰她：“反正他们又不会来找你要钱，你急什么呀！你还总是劝别人别瞎掺合小两口的事，怎么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？”
李桂芳大呼冤枉：“谁说我想管！你是没去看他们找的那个门面，长得比我儿媳还磕碜！”
高姐打了她一下暗示她别乱说话：“干餐饮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消费者的认可，消费者都认大牌子，安全可靠嘛。我侄子就加盟了一个披萨店，全国连锁的，可出名了。现在生意可好了。”
李桂芳一听“生意好”几个字，眼睛轱辘一转，拉着高姐要去看她侄子的店。
那小披萨店门脸也不大，位置也一般，可披萨品种多，生意异常火爆。不是周末不是饭点，顾客都排了两路。
听店员说，到了高峰期要买个披萨，至少等半个多小时呢。
李桂芳在那小店旁站了快一下午，看着络绎不绝的顾客，眼热得很。吃了大半个披萨后，一个主意渐渐浮上心头。
04
李桂芳说：“你们那个快餐店别干了，我考察到了一个新的餐饮项目，你们做那个吧！”
小两口面面相觑一下，还没反应得过来。
李桂芳自顾自地说：“是一家品牌连锁的披萨店，你高姨侄子在城南开了一家，生意不错。你们在老城区这边开上一家吧，这边人流更大，距离高姐侄子的店也远，互不影响的。”
“我已经去他们总店看过了，过两天加盟商就要过来找我谈，你们钱要是不够，我可以给你们……”
大壮听明白了，打断她：“我们店干得好好的，干嘛要换呀？”
小娟说：“是呀妈，别看我们店小，现在利润还是可以的，我给您看……”说着就要掏手机。
李桂芬瞅她一眼，冷笑声：“利润还可以？是以次充好呢，还是用假冒伪劣的食材呢？”
小娟愣住了。
原来小娟刚毕业那会儿，就跟同学一起合伙开了家小吃店，卖小吃兼鲜榨果汁。后来同学吃不了苦退股了，留下小娟一个人硬撑。
因为竞争对手多，加上自己没开店经验，小吃店经营状况非常糟糕。
为了节省成本，小娟一时鬼迷心窍，采购劣质原材料代替好材料，后来被顾客发现投诉，被工商局查处后勒令关门。
也不知道李桂芳从哪儿扒出的黑历史，突然被暴晒在阳光下，小娟一时羞愤交加，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。
大壮挺身护妻：“那事儿我知道，小娟特别后悔她干的那事儿，她也得到教训了。她也说了，等我们以后做了餐饮，无论如何都要抓好食品安全质量。”
李桂芳冷哼道：“嘴上说得好听，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……”
大壮急得跳脚：“谁年轻的时候不犯错，走过一次弯路就要给人判一辈子罪吗？”
李桂芳也急眼了：“我还不是怕你们胡来。你现在什么都听你老婆的，万一她哪天又动了歪心思，干了缺德事，连累了你怎么办？”
大壮正色道：“我和小娟是一家人，她怎么会连累我？我和她在一起，只会更好！你不相信她，我相信她，她是我老婆！”
小娟热泪盈眶地望向大壮。
大壮又嚷：“我从小到大，你什么事情都要来替我做，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。我好容易找的老婆，你也看不顺眼！就你好，你什么都行好了吧！”
小娟急忙去捂他的嘴。
李桂芳气得直发抖。
为了他们，她出主意，出钱，可一遇到意见不和，大壮就埋怨她没有培养他的独立能力。仿佛她有多大的罪过！
李桂芳委屈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
05
李桂芳打算自己干。
那天不欢而散后，也许为了赌气，也许是开店的种子在心里深耕发芽，她清点了家里的积蓄，盘算了下，觉得搏一搏，也不会太损元气。
大壮爹也劝不住她，由着她闹。
加盟披萨店的陈经理西装笔挺，有问必答，显得很专业，把他们公司的前景，说得跟金子般闪亮。
李桂芳听了介绍，脸笑得也跟花儿般漂亮，仿佛看见那大把的钞票花花的往自己兜里流进来。
谈到签合同的时候，李桂芳谨慎起来——把钱拿出去的事，她可没那么痛快了，说想再考察考察两天。
这两天她也到处去找门面。陈经理听说，自告奋勇要去帮李桂芳做参考。
看了一家又一家，没几天，李桂芳还真看到一家她中意的。
陈经理分析：“门面位置朝向都适合开小吃店，转让费也算合理，但是现在很多门面都在转让。我去帮你谈谈，或许还能压压价，阿姨您别着急，一定沉住气千万别同意了啊！”
李桂芳头点得跟捣蒜，心里暗自得意。难怪听说，这年头只要去找专业的人，就啥事儿都能干！
经过几番谈判，陈经理终于把转让费最开始的18万砍到了15万。
老板也挺耿直，同意把店里的厨具也送给李桂芳。
一切比预想中还顺利，下面的节点就是签租房合同了。李桂芳刚提笔这节骨眼上，小娟来电话，说大壮在厨房中暑晕倒了。
李桂芳把笔一扔，火箭般冲了过去。
过去一看，大壮好好的呀。李桂芳看看大壮，瞅瞅小娟，似乎明白了。
又是这个坏妮子耍花样！她刚要发作，大壮开口了：“妈，你差点被人给骗啦！”
李桂芳怔住了。
原来，现在这个经济大环境下。李桂芳准备签合同的门面，转让费最多只要10万块钱。
可加盟店的陈经理私自找了门店经理，许诺他可以让李桂芳出高出许多市场价的转让费，多出的钱，陈经理要吃一半的回扣。
回过头，陈经理又嘱咐李桂芳要不动声色，避免更多的人知道而败露他们的计划。
其实李桂芳一看门面，大壮和小娟都在暗中关注着她。
小娟懂行情，当他们听说了李桂芳准备签的那个门面，以及那个价格，立马觉得不对劲儿。之前，小娟就听说过好几起，加盟商和门店老板相勾结，诓骗那些渴望开店，却不懂行情的半吊子老板。
李桂芳却已经准备签合同了！
小娟急中生智，干脆只好用大壮晕倒了的借口把她骗过来。
李桂芳听后，还没来得及骂陈经理，电话响了，是高姐：“你那个加盟合同签了吗？”
得知李桂芳没签的种种情况，电话那头的高姐一叠声地舒口气：“幸亏没签幸亏没签。”
高姐在电话里特别不好意思：“那个加盟店千万别做，陈经理人品不好其次，最重要的是，我侄子开的这家披萨店其实没那么赚钱。
他生意不好，早想把店转出去，故意找人来排队旺人气，这样谈转让费才能更高。
我也是才知道这些内幕。听说你要签他们公司了，咱都是熟人，我怕以后没脸见你……”
李桂芳握着电话，半天嘴巴合不拢——她开了半辈子的小超市，自以为很懂做生意，哪知道这里面的水这么深。
06
小娟扶李桂芳坐下，给她倒了一杯水。
“我和大壮很早就做了功课。加盟公司质量参差不齐，很多只会给顾客画大饼。根本无法保证产品的质量安全和口味统一。”
“我知道妈你是好心，可开店绝不是一劳永逸的事。”小娟语气温和。
“咱们这个小店附近就有一个中学，旁边家属楼开了许多补习班，一般人都不知道的。
那些补课的老师，学生，甚至学生家长，为了节省时间，午饭晚饭就用外卖解决了。
我们门面位置很偏，但厨房很大，还装备了全方位摄像头。顾客们都可以通过网络看我厨房做菜里的情况，保证货真价实安全卫生。
一个外卖小哥一次性要送好几十份外卖呢。现在我们口碑做的还不错，订单每天都在增加。”
小娟说着，把手机调出来平台系统的营业额给李桂芳看。
李桂芳就看了头一天的营业额的数字，眼睛刷一下亮了。她心里一阵热腾，情不自禁地握住小娟的手。
07
小娟舒了一口气。几年了，她们婆媳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聊天。
没错，李桂芳强势又霸道，办事冲动，还有点瞧不上自己，确实有伤小娟自尊心。
可小娟清楚，她自己也绝非善类。
她知道李桂芳好面子，希望自己跟她套近乎，她偏用不冷不热的态度阴阴不让她如意。
她绝不会跟李桂芳发生正面冲突，人前人后都是好妻子好儿媳的人设。
再有意无意引导大壮——不要做妈宝男。
妈宝，这个头衔如今像过街老鼠。大壮本来从小就反感她妈的强势，自然对这个称谓唯恐避之不及，就总想干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妈宝。
看着大壮跟他妈做对，小娟心里有一丝丝邪恶的快感。
李桂芳签合同头一天晚上，大壮爹偷偷给她打了电话。
大壮爹说：“你妈说了，等披萨店开顺了，再交给你们来经营，我们的迟早不也是你们的吗？你妈性格急了些，你别跟你妈一般见识。”
小娟眼泪快下来了。李桂芳再小家子气，可是她所作所为，都是为了大壮和自己的家呀。可自己，又为她做过什么呢？这么明枪暗箭的，有意思吗？
小娟心里想着事儿，处理好手上这批订单，忙里偷闲拿起手机。
点开淘宝，小娟下单一件羊毛衫，颜色款式都是李桂芳喜欢的那种。
尺寸也是对的。两年前大壮就说过，小娟一直记着。
